管理 【老沙】

老股22岁那年我在援建工作上，为C市下辖的乡镇里建一座学校，那里的地势环境险峻，但这是当时具有重大意义的任务。

我被派去报到的时候，工兵团的战友们已经修建到了第四层。我找到前期负责结构工程的工程师，他给我提供了相关图纸。

结合图纸从现场上看，最难的打排桩基坑支护，挖土石建地基的前期施工已经完成。昆仑山脉的冻土环境和高海拔的特点（平均4000米以上海拔），不同于内蒙北部和黑龙江交接的东北冻土区地区。这里的残酷气候更加考验我们的毅力和一颗不倒的红心。

扇形的俯视图和正视图上看还差一层就要封顶，框架结构就做起来了。后面就是墙体的装饰装修，上面领导很重视，我们所在团的任务颇为艰巨。

老沙是看守和运输到这里建材的当地少数民族兄弟。说是兄弟，但年纪上老沙长我四十多岁。于是我就习惯叫他老沙，或者沙师傅。

老沙面容粗犷，留着长长的白胡须，带着一顶白色小帽。眼睛很大，鼻子却往左侧歪了，嘴埋在胡子里面，一吃白面就笑呵呵的几颗牙齿从嘴里露出来，而嘴从胡子里露出来。

我喜欢跟他开玩笑，我说亲爱的革命同志沙师傅，您的鼻子为啥是歪的。

“哦，塞拉姆，愿伟大的真主安拉和社会主义的太阳宽恕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无知小子。”老沙说这段话的时候虔诚的把右手抚至胸前。

“尊敬的木八儿沙同志，伟大的胡达老爷和社会主义的红太阳会宽恕我的。”

老沙年轻的时候千里迢迢去过北京，在天安门城楼下远远的望见过伟大领袖。

那时候恰好是眼前红日东升，万丈光芒。

这让他膜拜深深，场景震撼人心。

老沙一直口中所说的社会主义的太阳就是源自于此。老沙的革命理想和对社会主义的伟大信念就是从那时候树立的，这也是他的口头蝉。

至于老沙的鼻子为何是歪的，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那年昆仑山的雪线又往下移了移，老沙开车去接在外上学的孩子们回镇子。老沙告诉我那天天幕骤变，那是伟大的山神在召唤他了，但他拒绝了因为他要送孩子们平安回家，那是他的任务也是留在世间的责任。

风雪遮蔽了马车的视线，老马握在雪地里，不愿再前进一步，静静的等着山神的召唤。木八儿沙老汉口中不停的念叨着，任他怎么拍打马背。

雪拥上来，马蹄深陷。

老沙告诉孩子们不要做声，不要让山灵听见。山灵听见声音就会发现他们，就会发起雪崩。

老沙带着大家系上绳套往山的两侧爬。不能靠滑雪撤离，这里茫茫山海用老沙当时回忆的话说，这里滑下去就是跌进深渊，再寻不到踪迹。

后来他们找到一处突出的山岩下躲避，直到搜救的猎犬发现他们。

老沙开心的说，“塞拉姆，愿万能的真主保佑你。”就在他自豪不已的时候，人们发现他的鼻梁被冻歪了。

从此“歪鼻子的朵斯提”就成了老沙的绰号，老沙笑呵呵的几颗牙齿从嘴里露出来，而干裂的嘴巴从他的白胡子里露出来。

老股那时候年轻特别能吃，就是遇到吃的可劲造的那种。

记得那年年关在即，工程进入尾声，除了留守的人以外，大家都撤出去了。老沙独自留在工地的门房里，炊烟从结冰的烟囱里突突冒出来。

我跺跺脚，剁掉积雪。

我带了两瓶高粱烧，拿了一些蒜和干辣椒，敲敲门。老沙开门后有点吃惊我没有走。他开始挺开心，锅里正炖着汤水，再下把青稞面饼，就着汤吃。

后来老沙后悔了，他这点地主家的余粮看来不够我造的。

“啊，胡达恩赐的郭什不多了嘛。”

我告诉他，按我们汉人语言那叫多乎哉，不多矣。

“多乎哉！？不多矣。”老沙从那天之后就被我教会了这个口头禅，他逢人就说，愉快的气氛就这样传播开了。

他认为说这个很有面子，这是汉族人中有学问的人说的。

后来学校竣工，那天老沙和我站在校门前肩并着肩，都开心的笑的像个孩子。

老沙问我，你们建完这个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我说不知道，等命令吧。

他说感谢我们帮助当地人建设了家乡，孩子们终于不用跑远路冒险翻过雪山去上学了。

我说，我们不是兄弟，但是亲于兄弟。

我们离开后，再过几年时，后来我听留守兵站的战友带过来消息，说老沙在那次建校后不久就去世了，原因是积劳成疾。

因为缺少特效药，老沙走的时候很痛苦。他无儿无女，上学的孩子们都看着他哭了。

战友们和老乡帮他葬在了当初他遇到风雪的地方，老沙说山神曾经在这里召唤过他，先是带走了他相依为命的老马儿，这次他终于要回应山灵的召唤。

他梦到那匹可怜的老马在等他。

老沙终于休息了，他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他奉献了自己永远留在这茫茫无朋的昆仑山海之中。

在山神召唤他的日子那天，他的名字被刻在了漫漫雪线上一处不起眼的丰碑上。

木八儿沙同志如果还在，已经一百岁了吧。

（老股著）